幾個男人面面相覷。尹玉蝶在身邊坐下，伸手握住了張宛央的手。

楊春華沈聲說：“說實話吧，宛央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。”

韓風遲疑了一下，才說：“我們再想辦法出去找找，也許今天晚上就有消息了，等海川回來，讓他自己與宛央說？”

張宛央惡狠狠看著面前的一群男人，緩緩坐下來，說：“也成，你們不說就不說。他丟了就丟了，也不是什麽大事，我反正也只是私奔嫁給他的，等下去找一個外國醫生開點藥，將肚子裏的孩子給打了，轉頭找一個新的男人，也照舊一般過日子。”

張宛央那決然的態度卻是讓一群人都吃了一驚，楊春華就問道：“宛央……你肚子裏有了？”

張宛央眼淚就一串一串冒出來，又“騰”地站起來，聲音卻是有些瘋狂了：“我與海川都健康得很，這成親都幾個月了，肚子裏有個孩子，這不是很正常嗎？我前些天都告訴他我肚子裏有孩子了，意思是告訴他要謹慎一些……結果沒幾天，他就一聲不吭出去冒險了！……他既然不將我與孩子放在心上，我也沒有必要將他的孩子放在身上！好了，他與我一拍兩散，我也與他一拍兩散！”

張宛央狀若瘋狂，楊春華就將張宛央整個都摟住：“你先不要激動，保重身子要緊。”

尹玉蝶扶著張宛央坐下，說：“是的，身上有兩個人了，你還是要小心一些。之前怎麽不與我們說，還跑出去唱戲了。”

張宛央狠狠抹了一把眼淚，才說：“跑出去唱戲又怎麽了，我又沒有唱武戲，其實唱武戲也不算啥，我娘懷著我的時候還每天拉著磨盤磨面呢。我身子骨沒那麽脆，你放心。”

樓先生嘆息了一聲，說：“宛央妹子，你是不用太擔心，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出來，上海市區裏的日本人也沒有戒嚴，說明海川還沒有采取行動。我們趕緊再去找找，如果能將他找到，再與他好好說說，讓他暫時先放下這個念頭。”

樓先生說著話，其他幾個人就三口兩口將口中的飯食吃完了。熊一俠就說：“我去尋人繼續打探消息。”常炳坤也說：“我去找過去的兄弟。”

張宛央突然說：“我知道他去幹什麽了……他是想要動警備司令部的腦筋嗎？”

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張宛央身上。樓先生就問：“你猜出來了？”

張宛央眼睛裏含著淚，但是嘴角卻帶著笑，說：“他留下了紙條，你們卻不給我看，那就足以說明，這事兒極有可能與我有關。他在這大上海又沒有什麽仇人，唯一的仇人就是日本人，最仇恨的當然就是那個……折磨我的日本畜生。再加上我前些天才告訴他我懷孕的事兒，他就找了一個機會單獨出去……他是想要給我覆仇，想要在孩子出生之前解決我這個執念……但是他沒有想過，一旦他出了事，我……帶著孩子，能活下去嗎？”

一群人都是默默不語。

樓先生點點頭，說：“為女人覆仇，這的確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情。但是單槍匹馬，擅自行動，沒有組織紀律觀念，海川的確做錯了。等我們將他找回來，再狠狠批評他一頓。”

事情雖然已經說明白了，但是容海川下落不明，眾人都是擔心的。幾個男人一個晚上沒睡覺，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；除了熊一俠與常炳坤出門托人幫忙尋找之外，其他人都回房休息；幾個女人雖然也想要去打探消息，但是她們根本沒有打聽消息的渠道，也是沒有辦法。再說，這等時候，怎麽能輕易出門，萬一惹事，那就是給人添亂了。

午後男人們又出了門，張宛央就坐在客廳裏做針線活。幾個女人就陪著她一起做。

張宛央有很多東西要做，小衣服，小褲子，小棉衣，還要織襪子，做虎頭鞋，做虎頭帽……偏生笨手笨腳的，做了半天也做不了多少東西。

好在劉梅梅是針線活好手，當下書把手教了，教了一個還不算，還得教另外幾個。對，曹梓也不會。

這幾個姑娘雖然笨手笨腳，但是腦子都是靈醒的，就是手上的針不大聽使喚而已。一雙小鞋子，拆了縫，縫了拆，劉梅梅嘲笑的話都說了一籮筐了，楊春華縫出來的針腳依然不均勻。

齜牙咧嘴，疊聲嘆氣，一群在戲臺上能演盡悲歡離合的姑娘，但是在面對小小的布片的時候，那神態是說不出的憤怒與誇張。

尹玉蝶將手中的針線一扔，仰面靠在椅背上，嘆息說：“完了完了，我這笨手笨腳的，是嫁不出去了……”

楊春華瞪大眼睛看著尹玉蝶：“既然知道自己笨手笨腳，那還不趕緊學著做？懶惰的學生可是什麽都學不會的！”

兩人裝腔作勢說話，張宛央卻是擡起頭，看著兩人，終於說：“別折騰了，趕緊做事吧。你們放心，我心大得很。”

楊春華與尹玉蝶兩人都是怔住。

張宛央說：“都是幾年的姐妹了，我們雖然從來不會自己做衣服，但是你們針線上的本事，我又不是沒見過。你們先前也許是真的不會做，但是後面這一番表現，那就是純粹的演戲了。我自己也是上舞臺唱戲的，當然看得出來。”

尹玉蝶與楊春華還有曹梓就苦笑。

張宛央說：“其實不算什麽大事。當初在鄉村的時候，也經常看著寡婦人家帶著孩子……不也是活下來了？他能回來當然是最好的，他不能回來，我就幫他將孩子養大……他腦子不靈清，我卻不能不靈清。我知道自己的活法，你們放心。”

聽張宛央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將話給說出來，眾人都是松了一口氣，心中一塊大石頭算是挪移開了。

但是心中又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籠罩了——算不上是愁郁，然而確實是一種讓人心境悲涼的情感。

亂世之中，又有幾個人能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的活法？

即便知道自己應該怎麽活，但是……容海川如果真的出事，那麽張宛央這輩子，也就與“快樂”兩字無緣了。

日頭已經漸漸西斜，外面聲音響動，熊一俠進來，說：“得到消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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